你或有一死,或悬梁问天,或缓慢地步入故乡的江中,或在梧桐夜雨里推窗而去。
我们在武昌见到张望的遗体,他被仰面平放在殡仪馆的冰棺里,表情平淡,像在幻想一次即将来临的再次漂行。
六指:“他怎么死的?“
尸倌:“上吊死的。”
“那他的舌头为什么没有吐出来?”
“应该是咬紧牙关把自己吊死的,没妆过容,“尸倌说,“是个优雅的硬汉。”
我们扒在冰棺的边上,附身凝视着我们安静的兄弟,他长长的睫毛尖上凝聚着一排毛孔一般大小的冰珠子。我们都偏过头去盯着,望着殡仪馆守的尸倌。
六指:“为什么他的睫毛上有结冰的珠子?”
尸倌:“这我也搞不清楚,很少见这样的情况,他要么是哭过。”
车一路向南,直指韶关。刚过湖南耒阳收费站,六指说,我觉得应该把骨灰送回武昌去。
“为什么??”
“——我们停一下,商量看看。”
车停在高速路的检修车道上。
“他是韶关人!他是我的兄弟!他爸爸妈妈姐姐再也见不到他了!!!”
“我是觉得他不想回到韶关,他死在武昌是有理由的,我们不懂!”
“什么理由?什么理由?你他妈胡扯些什么鸡巴?人死回乡,操你妈!你懂个鸡巴呀!“
开车的林水华出离地悲愤,手刹一拉,一压,油门一蹬,以寻死的姿态,扭转方向盘,斜插着汇入恶狠狠寻死一般快速的南下车流。六指从后排探过右手去,抓着他的头发。
“水华,你把车停到路边去!“六指左手举着电话,“我们打电话给他姐姐问问!”
水华破口大骂,他趴在仪表盘上无声的骤哭,雨刮也扫不尽他透支一生的泪水。
张望的姐姐在电话里说,你们做主吧,我爸说,你们更懂他。
于是车掉头回武昌,我们在陵园里暂租了个地方,让我们的兄弟留在他自我放弃的地方。
把他留下的衣物,上百本书,几本相册全烧了。再买个骨灰盒装着这些灰烬,我们回乡。
王昭君在塞外留下个衣冠冢,我们也决意为兄弟留一座衣冠冢。一个穿着件灰色雨衣的中年人走过来,和我们拱了拱手,怯怯地和我们说话。
“他家干嘛要把张望的骨灰留在武汉?”
“让肉体留在消失的地方,义气回到故乡。“
“这是不是他的愿望?”
“他的愿望是让我们理解,死,是一种无法遂愿的仪式。”
没有出殡,我们把装着灰烬的骨灰盒葬在陵园里,就此为别。老少不齐、尊卑贵贱三百多号人等,站在暮春的斜雨里沉默。然后有些人给他的爸爸送去白金了,有的人提前走。
与儿子老死不相往来的爸爸哭崩了脊柱,需要被大女儿慢慢架着,才能慢慢地鞠躬还礼。
噢,叔叔,你再也看不见你英雄叛逆的儿子了。他慷慨四海,选择了不解释的去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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